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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良颜】坐忘归心(25-27)原著历史向

坐忘归心(22-24)



廿五、悟道

 

有人曾对张良说,“若饮遍天下美酒,却最终失去了唯一一个能与自己举樽对饮的人,人生将会是何等寂寥,何其无趣……”

 

张良问他,就这般放弃了所有野心和抱负,是否觉得遗憾,那人却答,“我只愿那个和自己一路走来历尽风雨的人,仍能在尘埃落定之时,同自己执手笑看这天下的河清海晏……”

 

当时张良不懂,如今想来,却觉得字字箴言,直击心魂。是了,人生有不可舍弃的道,可更有不能放弃的人。

 

张良曾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很苦,夜夜梦回时,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,总是又温暖,又凄凉。

 

可如今张良却觉得,自己所承受的同那人相比,根本算不上什么。他始终都在等着自己,念着自己,可这些年来能陪伴他的,唯有棋酒琴书,唯有空山静湖。枯等的岁月里,唯有日日煮字疗饥,夜夜对月寄情,唯有将那蚀骨相思,熬成绵长的苦……

 

其实,就算他真的等乏了,想要抛却这尘世烟火、求仙问道,也是无可厚非的吧。

 

可他却不曾觉得枯乏无味,不曾冷情地离去。直到他误以为自己初心不复,才堪堪放手,却还是因为不愿对自己再作羁绊……这薄情的世道里,试问能有谁活得比他更深情,比他更温柔?

 

张良终于来到峭壁上的石洞,他忽然格外惦念颜路极浅的笑容,还有以往每场梦里,直袭自己心魂的芷兰之香。

 

石洞内幽深阴冷,光线晦暗,白石床上静坐着一个人。

 

张良缓步朝那人走去,心里似有一片融融暖春,温柔地化不开。

 

“无繇。”淡淡唤他名字,心中激越,却又格外宁静。

 

轻吻上他安静阖着的双眸,呵气暖掉他睫上的白霜,在那莹白的颊上流连缱绻,最终,印上他无声无息的唇,极尽缠绵。

 

不论你记得我,还是忘了我,这颗心已全然准备好。

 

一吻将尽,抬眼便对上他温润的眸光,恰如潺湲春水,叫人无法不沉溺。

 

“子房。”

 

“在。”

 

洞内寒气缭绕,周围石壁上长满湿冷的苍苔,石床又硬又凉,可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却觉得身心皆暖。

 

“怎么回来了……”颜路淡淡地问。

 

“想你就回来了。”张良把脸埋进他颈间,声音有点闷闷的。

 

颜路觉得脖子被他蹭的实在有些痒,抬手稍稍将他隔开,扶住他的肩。张良不舍地抬起脸,对上颜路好看的眉眼。

 

“无繇。”张良摸上他的脸,心疼道:“瘦了好多。在这里闭关没有吃的,你饿不饿?”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好些拿油纸包着的糕饼。赤松子明明说过辟谷是闭关所必须的,不必担心,他却还是固执地带上了吃的。

 

“子房,我不饿。”颜路看着他担心的模样,心有不忍,还是接过糕饼吃了几口。“虽说要辟谷,却并非完全不吃不喝。”颜路垂手敲了敲身下的石床,“这石床其实是空心的,里面非常寒冷,食物储存在这儿很久都不会坏。里面存着些干粮和腌菜,辟谷通常只持续三天,间隔时我会吃饭的。不必担心。”

 

张良犹在心疼,轻轻抹去他嘴角一点糕饼碎渣,责怪道:“就只吃些干粮、腌菜怎么行。”又紧紧攥住他的手,“无繇,跟我回去吧。”

 

颜路神色忽然黯了,“子房,你此次来白云山所为何事?若说只是来看看我,不日便要回长安,那我……”

 

“无繇。”张良知道颜路在害怕什么,亦明白他为何会忽然变得冷漠疏离。

 

“我如今一心求道,实是不愿再惹凡尘。”颜路想要先行快刀斩乱麻,口是心非道。

 

张良恭恭敬敬地朝着颜路一拱手,“在下亦是来求仙问路的。久闻道法玄妙,白云山又是人间仙境,在下一直心向往之。在下愿弃功名荣华,愿舍俗身凡尘,常随道长同寻仙路。道长莫要驳了在下一片诚心哪!道长!”

 

颜路被他这一通说辞搅得哭笑不得,尤其是那几声万分恳切的“道长”。自己何时就成道长了?自己不过是半路入道,修习医术、易理多半是为了救死扶伤,这次来闭关也不是真想得道成仙,不过就是想脱出情网,平净心思。

 

“子房,莫要闹了。”颜路宠溺地捏了一下他的脸。

 

“道长,在下字字真心,岂敢胡闹?”张良早被颜路那一捏暖得心都化了,却还非要跟他演到底。

 

“你呀。”颜路无奈地轻摇头,唇角勾起温柔笑意。

 

“嘿。”张良满心欢喜地搂住他,“无繇道长,答应我嘛。”

 

颜路被他撩拨的起了玩心,觉得不妨陪他演上一演,正色道:“你既是诚心跟随,那么贫道便需对你的资质进行一番考核。你自己也说道法玄妙,很多人终其一生,都未必能够参透。”

 

张良当即会意,连忙假装恭敬地叩首,“但凭道长考核。”

 

颜路垂眸轻笑,有意刁难,“道家先尊老子曾有言,‘天得一以清;地得一以宁;神得一以灵;谷得一以盈;万物得一以生;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。’你且说说,这‘一’究竟为何物?” 

 

“一者,道也。万物皆始于一,又皆终于一。故而,一化于天地万物,却又无所不包,无处不在。内修接己,当虚静恬淡、清静无为,抱元守一,不内耗、不外溢,持守精、气、神,使之与形体相抱而为一。待人接事,当以静观动,以虚求实,从一不变,守一而终。”张良俊眸含笑,从容作答。自从颜路跟随赤松子云游禅隐,他就没少看道家精典著述,故而说出这些,也并非难事。

 

张良对道家思想不算感兴趣,读那些书实是因为颜路。即便不能时时见到他,可是在寒夜里秉烛一卷,读着和他相同的书简,便觉得离他也没那么遥远了。彼此聚少离多,无法朝朝暮暮作伴,唯恐罅隙悄生,唯恐两人间的距离日积月累,终作天悬地隔……那便读他所读,思他所思,爱他所爱,创造更多可聊的话题,培养更多共同的爱好。

 

听罢张良的回答,颜路心里既惊又喜,惊的是没想到他忙里偷闲时会去参读道家著述,喜的自然是,他去做这些恐怕多半是因为自己。

 

“道长,在下心中有一惑,冒昧想请道长解答。”张良轻轻扬唇,“天地万物皆欲得其一,敢问道长,是否已得到了自己的一?”

 

“昨日,尚觉得自己并未得到。可今日,却又觉得已然圆满了。”颜路温柔地看着他。这些日子,颜路曾无数次问自己,入道已有九年,缘何终不能得一而忘?直至今时他才明白,他的一,他的道,他毕生所求,分明就在眼前。既是如此,又如何能放下,如何能忘记?他分明早已得一,分明始终守一,夫复何求?

 

张良自然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,轻执起他的手,落下深情一吻。

 

“无繇。”

 

“愿,与子同归。”

 

是谁意欲坐忘尘世,终而,归于初心。

 

 

 

廿六、取舍

 

二人从山崖回到居住的院子已是入夜时分。天色灰蓝,倦鸟归林,几盏烛光透出融融暖意。

 

“无繇。”张良低唤他名字,伸出双臂从身后将他揽住,脑袋枕上他肩窝,“你有没有话想要问我?”害你伤心的那些事,为何从不提起,越是这样,越叫人心疼。

 

“……嗯。”颜路稍稍偏头,贴住他的脸,缱绻道:“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?子房,有没有好好养病、按时服药?胃心处还疼吗,夜里可还会辗转难眠?”

 

“放心。”张良怜惜地蹭着他的脸颊,愈发心疼起来。还是不想说么,我的无繇,你可真傻。“就没有别的想要问我?”

 

“有。”只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,有些事横亘在心头太久,反倒不是那么痛了。

 

“快问我。”张良轻笑着吻上他后颈,“问我嘛。”

 

“你……”颜路终是决定开口,“高帝他……”

 

“是不是想问,我和那刘季子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?”张良笑着盯住他问道。

 

“……嗯。”颜路被戳破心事,有些不自然地点头。

 

“除却君臣之谊,什么都没有。”张良满脸得意,他本就问心无愧。“往死里说也不过是个兄弟。”

 

“那……那些坊间传言。”

 

“他们都传了我些什么?”张良搂紧怀中的人,担心道:“沛公左腿上有七十二颗痣那件事,不会也传到你耳朵里了吧?无繇?”张良偏头去看他。

 

颜路心头一紧,再度被戳中心事,默不答话。

 

张良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,诚恳道:“我没有。那只是一个计谋,为汉军造势舆论,笼络人心。那时汉军式微,天时地利尽失,只好出此下策,谋个人和。所谓的我恰巧撞破他的秘密,也是提前安排好的,我不曾看过……”

 

“我信你。”张良话未说完,颜路便打断。颜路忽然明白什么叫“爱令智昏”,他本该想到的,却被情绪左右。“我万不该对你深疑不信……”

 

“没有。”张良深深皱眉,“是我害你伤心了……无繇,你早该骂醒我的。”

 

“沛公他封我作‘留侯’,就算是真心想要将我留在朝内,又怎抵得过我归心似箭?”张良疼惜地吻上他眼角眉梢,“无繇,记不记得那年在小圣贤庄的九曲长廊,我曾同你说过,这世上有两件事情是我视若生命的,在我心中它们同样重要。”

 

“记得。”你说有的时候,你会害怕……那日的对话早已在颜路心中重复过千万遍,他又怎会不记得。张良曾同他说,自己也许真的有点任性,可颜路知道,他从不是个任意妄为的人。

 

“反秦复国与保全儒家,理想抱负与昔日情谊,每次都是哪个也不愿舍弃,可每次,也终是难以两全。”张良微微一叹,转而笑道:“这次,一定不会如此。因为这次,我视若生命的东西,不论一样、两样、三样,全部都是你。”

 

无从抉择,或许终是因为太过贪心……

 

“你说得对,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的人。无繇,不是我为了你而弃山河社稷,而是——我根本无需抉择,无需取舍。”

 

若是整颗心已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,便是这天下也再容不进半分,那又何来抉择?何言取舍?

 

“你……”颜路心中隐隐作痛,转身环住他,在他腮边印下轻柔一吻,“……原来这样在意我。”

 

张良同他以额相抵,轻呢道:“几时不在意了?”

 

颜路被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惹得一阵轻颤,耳根也红透了。

 

“你净会甜言蜜语。”语气似嗔又喜。

 

“是呀,”张良坏心眼地舔上他红艳的耳珠,暧昧道:“那你……喜不喜欢?”

 

“你……”颜路被他撩拨得说不出话来,半天才闷闷道出一句,“还没审问完呢,就准备蒙混过关么……”

 

“哦?”张良魅惑一笑,一双狐狸眼斜斜将他瞧住,“还要审问什么?”

 

“听闻留侯大人与陈平大人交情素来不错,上回我倒是亲眼见着了,果真如此。”颜路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不满。

 

“何以见得?”张良倒是有点好奇。

 

“那日我外出云游,恰巧途径留侯府,听闻留侯大人重病不起、命悬一线,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,我便进去救了一救。没成想却有幸见到了陈平大人,正抱着好几枝山桃花跑进里屋,还边跑边喊,上次同赏桃花时,留侯大人说喜欢山桃花,于是便亲自爬到树上折了最好的几枝给送来了……”颜路只一心想着那个桃花的事儿,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此番话究竟带了多大醋意。

 

“啧啧,我的颜美人哪,瞧瞧你这股醋劲儿。”张良坏笑着勾住他下巴,“你这坛老陈醋酿得可有些时日了,快过来叫我闻闻。”

 

颜路十分尴尬地别过脸去,死活就是不给他亲。

 

张良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偷笑,“看来我的颜美人是变成一坛闷陈醋了。以往我倒是没瞧出来你这般爱吃醋呢。”

 

“你……”颜路觉得脸在发烧。

 

“颜美人,咱不闹别扭了好嘛?”张良惯爱看他害羞的模样,故意揶揄道。

 

颜路忽然觉得作为堂堂师兄被小师弟调戏成这样,实在太没颜面了,故意冷脸答道:“不、好。”

 

张良听见他故作别扭的回答,不禁一乐,“美人儿,我说,陈平那蠢狐狸竟没告诉你我们究竟是怎么赏桃花的么?那日行军途中偶然经过一片桃林,将士们走得也乏了,就暂时整顿休息。你见谁赏桃花旁边还带数万将士作陪的?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喜欢山桃花,谁知道叫那耳朵贼的陈狐狸给听去了。”张良挑了挑眉,颇具深意地说道:“你知道的,喜欢山桃花还不是惦念当年你我在桃花树下……唔……”

 

话还没说完,嘴就被颜路一把按住了。“不要说了,就数你伶牙俐齿。”

 

张良笑得更欢,那年山桃树下,真是蚀骨销魂哪。啧,可惜他的美人儿不让说了,看来只能躲一边去自己偷偷回味了。

 

“怎的几月未见,你愈发轻佻了?”颜路无奈地摇摇头,手还捂在他嘴上。

 

张良邪笑一声,悄悄探出一截舌尖轻舔他掌心。

 

“子房你真是……”颜路手心一痒,忙缩回胳膊。

 

“美人儿美人儿,你还生我的气呢?”张良偏要火上浇油。

 

“没大没小,叫师兄。”颜路气鼓鼓地说道。

 

“师兄,道长,无繇,美人儿。”张良满脸坏笑,“你还生不生气了?”

 

“生气。”颜路觉得必须惩治一下这家伙,否则他日后还不知要嚣张成个什么样。

 

“那你怎样才肯消气呢?我照办就是了。”张良可怜兮兮地凑过去。

 

“去跪竹简吧,再抄一千遍《国风》。”颜路难得狠心一回。

 

“啊?!”张良巴巴看着他,一双狐狸眼里满含委屈,要是真有对狐狸耳朵,恐怕这会儿也得耷拉下来了,“美人儿……”

 

“不是自己来求我原谅的吗?一点诚意都没有。”

 

“好……吧。”张良垂着头去跪竹简了,看似一副诚心的模样,却时不时偏头往颜路这边偷瞄。

 

看来,想要赢回美人儿的心还是没那么容易的。张良有点烦恼地拍拍额角,自己这脑瓜里平时满是鬼点子,怎么一放到美人儿身上就忽然不灵光了呢?

 

 

 

廿七、相思

 

颜路见他老老实实地跪在一边,许久没了动静,开始有点心疼。人这才刚一回来就被自己罚跪,着实有点说不过去,小惩足诫,大罚可就要伤身了。

 

颜路取出棋盘、棋盒,放在案上摆好,“子房,过来陪我手谈一局。”

 

“好。”张良欣喜地回头看他,赶紧起身想要过去陪他,可跪得太久,这猛一起身登时眼前发黑,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倾倒,幸好颜路已经来到跟前,连忙将他扶住。

 

“小心些。”颜路架住他的胳膊,轻嗔道。

 

张良觉得十分不好受,估摸着是身上的毒压制不住又要发作了。来找颜路之前,他求着逍遥子给自己服了几颗丹药,能暂时提高身体机能,为的就是让颜路见着安心,自己也能有精神同他好好解开误会。

 

“子房?”颜路见他靠在自己身上久未动作,有点担心,“你怎么了?身上不舒服?”

 

“嗯,没事。累了,让我靠一会儿。”张良有些难受,双腿发虚支撑不稳,整个人都依在他身上,带点撒娇地说道:“无繇抱我。”

 

颜路被这软糯的一句话彻底打败,心里甜得不行,依言搂住了他,温柔地抚着他背后的长发。

 

“无繇。”张良低低喟叹道。

 

“子房?”颜路有点搞不清状况,“去床上歇着,不是累了么?”说着便隔开他肩膀,准备拉着他去床上躺下。可才一抬眼,就对上他苍白憔悴的脸,颜路一下慌了,忙又将他抱紧,“子房你……”

 

“没事。”张良虚弱作答,露出一丝极浅的笑。

 

颜路单手搂紧他,腾出一只手去捏他的腕,细细为他诊起了脉,“你这是……中毒已久。”

 

张良轻“嗯”了一声,气息弱得叫人心疼。

 

“从脉象来看,中毒绝对不止一个月了。你可知自己中的究竟是什么毒?”颜路瞧着他微微阖着的双眸,心疼得厉害。

 

“嗯。”张良忽然露出笑意,答道:“所中之毒,名曰‘相思’。”

 

颜路一怔,转而反应过来他又在甜言蜜语。

 

张良唇角轻勾,笑道:“道长,其实在下不是来找你求仙问道的。在下实是病入膏肓,命难长久,然遍寻天下名医也无人能救,唯有,来找道长治病。道长若是不肯医我,在下恐怕就真要与世长辞了……”

 

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瞎胡闹!”颜路这下真生气了,他这个顽劣的师弟真是要把人给急死。

 

“没瞎胡闹,真是来找你治病的。”张良讨好地蹭上他脖子,“为了彻底脱出长安的朝堂,我才服的毒。因为想一直陪你,余生朝朝暮暮,都能常伴你左右。”张良的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,句句带着甜软的尾音,更像是在撒娇。

 

“子房。”颜路红了眼眶,轻吻上他唇角,“那也不能服毒啊,即便是再想脱身,你也不能以糟蹋自己身体为代价……”

 

“我之前想过许多办法,可思来想去,到底还是服毒这条最合适。这大半年里我一直恶疾缠身,算是有目共睹。”张良眨眨眼,转而自嘲地笑起来,“我本来就是个病秧子,想来快要病死了,也不足为奇……”

 

“那时愚钝,误以为你疏远我了。就想着,这毒服就服了,到时去寻你,你若是心里还有我,肯再给我机会,我便告诉你中毒之事,你自然愿意救我。”张良又垂眸苦笑,“若是你早已心如死灰,只盼今生不复相见,勿再相思,那我也好借着这个毒……自行了断。”

 

颜路听他道出这些生生死死的话,难过得快要哭出来,“别说了,求你别说了子房。我一定会治好你,你别怕,我一定不会让你……”一字谶语,终是不忍道出。

 

颜路心疼得无以复加,拼命贴住他的唇,不许他再说一句不吉利的话。

 

张良微微阖眼,全心感受着落在唇上的温热细软,忽觉得此时此生,再无他求。

 

……

 

“爹爹——”明儿瞪大眼睛盯着门里拥吻的两人,简直要惊掉了下巴。

 

颜路闻言一惊,匆忙离开他的唇,把环在他颈间的手臂撤回,怕他身上难受支撑不住,还是扶着他肩头。

 

“哼……”张良面露不悦,用犀利的眼神回敬站在门口的那只小鬼、

 

“你们……你们……”明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,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。如今他已经十岁了,大人之间的事虽然不太懂,但也不是完全不懂,嘴对嘴意味着什么他还是多少知道些的。

 

“我们……我……”颜路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,孩子还小,就是解释了也未必能懂。

 

“明儿,你爹爹在替我治病。”张良面不改色地说道。

 

明儿捂着通红的小脸,“骗、骗人……哪有这样治病的?”他觉得自家爹爹肯定又被大坏蛋欺负了,气鼓鼓地质问,“你看着好好的,哪像有什么病要治?”

 

张良挠挠头,心道这孩子还挺难糊弄,“我中毒了,你爹爹刚才在替我解毒,这是道家独有的一种解毒方法,密不外传的。”

 

明儿半信半疑地盯住他,“你……”

 

张良见他还不信,索性放出大招——他掌心稍拢,暗自运功,此时他身子本就虚弱,强行将内力猛地一冲,蓦地呕出一口鲜血,全洒在颜路身上了,将他素白的衣袍染出一片刺眼的红。

 

“子房!”“良叔!”其余两人瞬间被他吓懵了。

 

颜路死死扣住他肩头,火急火燎地问,“你怎么样了?子房,子房?”

 

张良胸口激痛难当,他感觉自己这回玩大了,不,是玩脱了。所谓的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”原来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,教训简直太惨痛。

 

明儿看见那些血差点没吓哭,急急跑去喊赤松子和逍遥子来救人。

 

“你——”颜路将他扶到床上躺下,刚一诊脉就明白他刚刚吐血是怎么回事了,不禁破口骂道:“张良!你想把我直接气死是吧!”

 

张良见万年好脾气的师兄这回真动了气,心生愧疚,忙拉住他的手服软,“无繇我错了,我错了,别生我的气……咳咳……”

 

颜路气得头皮发麻,却更担心他身体,忙捉紧他手腕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给他。见他面色稍好,只是暂时昏过去了,才俯身朝他上身摸索,想找找他有没有带解药,却只摸出一个素面荷包,上面绣着一个竹青色的“良”字。那是很多年前自己赠予他的,荷包的布面有些旧,凑到鼻间细闻,早没什么香味了。

 

颜路心中忽生感慨,以前每次短暂重逢,张良总不爱提自己在外有多辛苦,偶尔说起军营,多半也都在给他讲那些逸闻趣事。他嘴甜,相思之苦一出口,全给说成了绵绵情话。如今见着这荷包,颜路才愈发明白,他那些嬉皮笑脸都是为了不叫自己担心,不禁更加心疼起他的报喜不报忧。

 

以往总觉得相思不露,如今才晓得,原是情深早已入骨。颜路垂手为他理了理两鬓的碎发,在他眉心落下重重一吻,“唉,你呀……”

 

颜路起身去拿他带来的包袱,想再找找有没有解药。打开来,却只看见几件冬衣,有几件已经破破烂烂,打满了补丁,另外几件稍显新点的,袖口领沿也起了毛边。

 

他一直留着自己为他做的衣裳,破了旧了,亦不肯丢弃,缝缝补补地穿过一年又一年。

 

那年冬天,他穿了刘邦新赐给的狐裘来见自己,自己平白无故对他置气,却没想过,他其实是想叫自己知道,他在军中过得很好,不要担心……

 

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无理取闹了,总是曲解他的心意,不信他,反倒去信别人。他说自己做了很多错事,害自己伤心,那自己于他又是如何呢?

 

颜路胡乱地想着,心口像被棉絮塞住,越来越闷,越来越难过。

 

这时,张良悠悠醒转,便见颜路抱着几件旧衣裳暗自神伤。

 

“无繇?”张良朝他伸出手。

 

颜路慢慢凑过去握住他的手,怀里的衣裳还未迭的放下。

 

“在伤心什么?”张良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,缓声道:“无繇做给我的衣裳,我都好好留着呢,便是逃命时也没忘了带上。总觉得穿着你做的衣裳,就像你陪在我身边,踏实……”

 

“子房。”颜路动情地贴住他的脸,轻唤道。

 

“千金裘又如何,我只想一辈子穿你做的粗布衣裳。”张良揽上他的腰,在他颈间落下绵绵密密的吻,“无繇,真的好想你。”

 

“……我的小狐狸终于回来了。”颜路附在他耳边轻语。

 

“再也不走了,留下来陪你人间白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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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甜回来了w

很喜欢这一章的狐狸,暖暖的小狐狸。尤其是他一直留着无繇给自己做的衣裳那段。明明可以坐享荣华富贵的留侯大人选择了彻底离开长安,因为他觉得留侯府不是自己的家。走的时候,他觉得身无长物,那些封赏的东西于他来说没什么意义,所以只带走了这几件衣服,还有荷包,都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…


顺便来一发颜美人捂住狐狸耳朵的暖梗,是卫聂那篇《前尘》番外里面的一小段,讲的是《坐忘》时间线之前的故事。内容大概是狐狸去找算命神棍算姻缘,结果被告知情路可能比较不顺(途中还碰到了卫聂,差点被小庄拔毛2333):


……

 

热闹的街市上,身着淡紫衣袍的文雅男子缓步而行。只是那步履微乱,身形亦有些不稳,全然不见平日那份从容不迫。他眉头紧皱,嘴角向下,那双灵动的狐狸眼此刻好似泄了气般低垂着,俊秀的脸上带着薄愁,竟是再寻不见一丝意气风发……

 

“‘天风姤’卦么……阴阳失调、无可长久……聚散随风。”张良紧紧握拳,阖了阖眼,又忽而哑然失笑,只是那笑着实有些苦。

 

他此行来朝歌主要是为了反秦联盟的事,私心想办的事便是找到之前卫庄同自己提过的算命先生,占上一卦。其实他二师兄颜路就颇通易理,但张良此番想要占问的事,却恰恰不愿叫那人知道,故而他才有这般舍近求远之举。

 

算命先生为他占得一卦,名为“天风姤”。此卦一阴五阳,极为失调,象征着远离,意指二人没有什么缘分,便如风中相遇一般,或可萍聚一时,却难以长久,只因两人所行之道终不同。

 

张良得卦后心绪不宁,出言询问了没几句,见盖聂、卫庄过来了,便立即平复了心神,保持面上无虞。也多亏了他演技非凡,即便是心中掀起再大波澜,想要藏住终不是难事,还能一脸顽劣的跟卫庄插科打诨,还一副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看好戏。

 

可二人一走,张良脸上的微笑便再也挂不住了,整张脸顿时如同卸下了面具一般。

 

张良忽然觉得好累。

 

自少年时他便学会了以微笑掩饰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。国破家亡,一路从新郑辗转流离至桑海,面对师兄们的关心,他真不知还有何理由能够任由自己一蹶不振。

 

那时候大师兄待人颇为严厉,却不怎么责罚他这个新来的小师弟,即便是做错事也顶多责罚抄书,极少语言责骂,张良知道他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爱护着自己。二师兄温厚可亲,对自己平日生活尤为照顾,但凡自己情绪有一点波动,他都会温柔开导,循循善诱。年少的张良真不知还有何理由不去回报以微笑,似乎唯有一直乐观积极的活着,才算是不辜负大家的期望。

 

久而久之,大部分人都觉得张三先生波澜不惊,是个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从容风采的君子。可人的心绪总有低迷之时,张良也莫能外,大概只是极善掩饰罢了……有时真的觉得好累。太多期望,太多关怀,让他没办法放任自己颓废,哪怕只是一次。

 

走着走着,张良已经来到城郊外,一辆马车正候着他,今日之事已办完,是时候返回琅琊了。

 

马车一刻不停地朝着家的方向奔走,张良坐在车中微微阖眼,他还在想所占的那一卦,抬手掀开车帘一角,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。

 

张良再次抬手掀开车帘时,已是东方破晓。他忧思辗转,终是一夜未眠。望着极远处的云霞,良久,他疲惫的面庞上终是浮现一丝笑意。

 

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素色荷包,低头仔细闻了闻,薄荷的味道,清新得很,是二师兄送给自己提神用的香囊。香囊正面绣着一个小小的“良”字,出自那人的巧手。指腹轻抚上那竹青色丝线绣出的字,张良的神色变得格外温柔。

 

“命有‘恒常’,亦有‘恒变’。若不能在‘恒变’之中算无遗策,终谋得一个人月两全的结果,我又怎担得起‘狐狸’这个名头……”张良自顾说道,遂摸了摸下巴,露出一个狡黠的狐狸笑。

 

几日后,张良终于回到颜路所居之地。

 

“我回来了。”夜风有些冷,张良风尘仆仆地朝院内走去。

 

白衣男子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,闻声便起身来迎自己。

 

那人在等自己。张良心中一暖,遂理了理衣袖,快步走上前去。

 

“冷不冷?”颜路将师弟仔仔细细瞧着,抬手轻轻捂住了他冻得发红的耳朵。

 

感觉到自己的狐狸耳朵被温热的掌心捂着,张良忽然红了眼眶。

 

真暖,贪恋温暖本就是狐的天性罢……

 

“无繇。”一把将他揽进怀里。终于,终于抱住了自己数日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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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忘归心(28-31)终章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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